王万兵主编南方文学馆第36期王贞虎

泡沫战争

王贞虎

“如果我们没有在小孩子的时候死去,就只能慢慢长大。之后,我们就会慢慢变成大人,慢慢地,变成不能解决问题的大人……”高丁记得,自己确实说过这段话。但他已经忘记,是告诉了社区里的哪一位孩童,也忘了是哪一位玩伴回答他说:“所以,我们不能一直等下去。我们要立刻变成大人,是吗?”

那天,刚下过雨,不像午后打盹时的短暂梦兆。不管体重多轻的孩童走过防撞地垫,雨水都会从人工纤维孔吃回来,咬湿一双双深蓝色的牛头牌布鞋。所有孩童的嘴颊,很容易就出现微笑角落。

潮湿的游乐场里,聚集了很多同年龄的孩童。有两位小男孩分别骑走了弹簧红马和塑造的蓝色吉普车。最受大家欢迎的荡鞦千,不知为何,没有人坐在上头,却摇摆不定。一位小女孩的脖子,卡在绳索梯子格里,她没有哭,只是静静等待,会不会有别人的父母发现。但社区游乐园里,已经没有成年人了。

另一串小孩假装被一只只剩下单边翅膀的虎头蜂,集体赶入可以穿过时光的红色塑胶甬道。比较大一些的孩童从入口这边钻进去,从尾巴出来的时候,却是另一个比较年幼的孩童。

高丁记得,喉管深处时时干裂得想要咳嗽的痒,已经好一阵子没再涌到舌根。他坐在跷跷板的这一头,对面坐着一位不知道住在哪一路的孩童。当那孩童被抬起的时候,向高丁提出了另一个问题:“为什么我们不能像社区外的小孩,就像一个小孩那样说话;就像他们一样,过一个小孩的生活呢?”

应该只是一个无心的问题吧。

一直到这年这个月初的这一天。社区游乐场里没有任何一位兵团孩童在玩乐。高丁独自坐在跷跷板上,看着邻路的大王椰子树上成群的麻雀,但却没有一只愿意先开口叽叽喳喳。他伸手触摸腰间皮带上的B.B.Call。这个黑色小盒子已经很久都没有鸣叫,也没有震动,但高丁的耳朵还是可以听见心底震动了好一阵子的念头──如果有机会长大,不管最后成为哪种成年人,他都不想忘记自己那天说过的话,还有孩童们提出来的问题。

“是吧?”高丁说出声音。

他等着,没有听见身后任何声音回应。跷跷板那头没有人坐下来,但高丁却被慢慢抬高,缓缓地靠近天空。他没有回头,往后仰头,从树干枝叶的缝隙里发现另一片天空,可以接连到社区进出口警卫亭那边的天空。

大门警卫亭看见的天空,是很久以前的蓝底、是很久以前的白棉云团。

清晨走近了,但气温还是把汗压在皮肤底下。在那些画上去的蓝底白云之间,飘着、摇着、抖着,数不清的泡沫。有些是单颗气泡,有些是黏在一起的连体婴。它们长出多余的脚,站在一片提前干燥的枫叶上。有些泡沫连成三颗头颅的绵羊,风一吹,它们吃足空气的肚子,就从早升的光亮里借来一身彩色的皮毛。

当过多的泡沫在风中聚集,它们会生成青蛙背上驮着的卵,在空气里发炎,烧出报废的汽车、管制进出的栅栏、椭圆形喷水池的地砖、柏油路面和笔筒树表皮的菱角颜色。其中有一颗卵泡沫,被另一阵风吹散,飞落到值班警卫的脸颊边。他一打瞌睡,动作撞破了这颗卵泡沫,孵化出落雷不小心跌倒在地面的滚动声。

这么早的清晨,就连每天固定遛狗晨走的老犬人,都还没出现。接着,又是几声重物倒卧的巨响,从不远的后山翻过坡头,闷闷麻痹了进出社区警卫亭周边的路面。一路口、二路口,以及通往其他社区道路的三岔路口,分别涌来一群群的孩童。

值班警卫睡眼惺忪,眯眼看着这些住在新城社区的孩童。他们都拿着塑胶制的玩具武士刀、泡棉箭头的弹簧弓箭、忍者佩挂的长短刀、星星飞镖、百兽王的盾牌和霹雳猫的爪子,几个个头小一点的,还戴着“北海小英雄”的牛角帽。这些孩童在有几艘外星飞碟降落的喷水池旁空地,整齐列队站成十排。

草丛里,无数蚱蜢、蝗虫的后脚摩擦,拉出孩童推挤整队的窸窣。社区的杂货店里,还在等白天来换班的单身老板娘,从柜台探头出来看这些孩童,也是一脸茫然。

一位精瘦结实的孩童,站在孩童队伍前头。警卫认出他,是社区水电员高先生的长子,高丁。从电线杆上跳到杂货店一楼屋顶的,是定居在社区树屋的皮皮,他的肩上还盘着那只死了父母的小松鼠。

接着,退休大学电机系教授的儿子小金波、刚跳三级直升大学的天才女孩豆子,以及智利父亲与中国母亲混血生出来的肉弹,也滚动一百七十公分高的壮硕身体走出队伍。最后,是高丁没有血缘的弟弟二丁,虽然有点怯懦,个头也小一号,但也跟着站到队伍前面。

警卫听见,高丁向孩童队伍介绍,这几位站到队前的,是跟随他的五人小组,是兵团的指挥系统,大家有事可以通知他们。他另外也请各路小队推举出来的小队长,站到队伍的第一顺位,先彼此认识,方便沟通。

昨晚还留在柏油路面的夜的凉感,扯落高丁之后说出的安排吩咐。等高丁不再说话,肉弹站在队伍中央,喊出巨响一样的报数。每一列队的领头小队长,从一路小队报数到十路小队。

“各路小队长,一会分别带开。我们按照计划,开始行动。”

飞碟喷水池广场是进入新城社区的第一个空旷处。广场边上是接连三个店面的一楼式水泥建屋。高丁发完号令,水泥屋顶上的皮皮,率先爬上电线杆。那只孤儿松鼠跑在前头,四只脚快速奔跑在垂出微笑的电缆绳上头。等皮皮踩上同一条电缆绳,跑到中央时,微笑的曲线显露最大。

高丁扛起一把黑色自动步枪,吓了值班警卫一跳。警卫以前看过,那是一把填充BB弹的玩具空气步枪。他记得,一位也住在二路的孩童,在玩游戏时,被高丁失手射瞎了右眼。

对方家长没有要求赔偿,也没有要高丁右眼也失明做为偿还。社区水电员高先生上门致歉之后,这件意外就被姑婆芋的绿叶包裹起来,埋入管委会的调解纪录本,慢慢腐烂,被吃纸的虫果腹。

但这把仿真比例制造的玩具空气步枪,应该被锁在管理委员会的遗失物保险库才对。值班警卫睡眼惺忪、摇头晃脑,一时间没有发现瞎眼孩童,随后才在肉弹的身后,看见戴着海盗眼罩的单眼孩童,站在二路小队的排头。

高丁走往一路,皮皮站在上方的电缆绳,豆子、小金波跟在后头。路边一排榕树被修剪成雨伞。二丁没有像往常一样,跟在高丁后头。他晃进杂货店,东张西望许久,才抽出插在裤后口袋的一把左轮手枪,连动扣响扳机,击发一串薄皮火药的巨响。

一只白烟四脚蛇,缠绕玩具左轮手枪。二丁扯断那蛇身的四条腿,它真的蜕皮成蛇,死了也不肯烟雾消散。甩不开,二丁只好扳开左轮,换上新的一圈红轮火药,把杂货店老板娘吓得坐倒在柜台后头。

警卫听不见二丁说了什么,只看见老板娘双手举成人质的样子。她慢慢退出杂货店,然后放下手,吐出一口无奈的懒气,有点颓然地走下杂货店旁通往社区中央里民活动中心的阶梯。

“别看她,你也是。警卫亭我们占领了,把手举起来。”肉弹边说边揉眼睛,眼角依旧摆着一颗米粒大的眼屎,堵塞着起床气,“从现在开始,警卫亭由我们兵团来站岗。”

警卫耸肩,淡淡不以为然。肉弹反手煽了他一巴掌,响起一脸红光光的厚肉手印。值班警卫挤眉弄眼,舒缓脸颊微量的疼与麻,但没有说什么。

肉弹把玩具武士刀搁在警卫脖子上,一生气,眼屎就长成了针眼,怎么样也揉不去睡意。

“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,你叫什么也不重要。我再说一次,以后由我们兵团到警卫亭站岗,管制社区的进出。”

警卫恍惚,看一眼架在脖子上的玩具武士刀,轻轻放松肩膀,吐出了一口懒气,“那现在,我要去哪里?”

“回去你住的地方。”肉弹回答。

“做什么?”

“通知其他两位轮班的警卫,以后不用站岗了。今天,你们可以安心睡觉了,开心吧!以后你们的工作分配好了,我们会再通知你们。”

“那社区的定点巡逻呢?”

肉弹被这问题梗塞了喉管。他看看其他编制在警卫小队的孩童,不管拿着垃圾桶盖盾牌的、裤头插着空心双节棍的,还是偷偷穿上交通义警闪亮背心的小队员,全都睁大眼,等待肉弹回答这个问题。

“都一样,由我们负责社区的巡逻工作。”

“高丁没说我们要做这个。”把竹竿头绑成长矛的小队员问。

“你要叫他首领。大家都一样,从现在开始。当然,除了我。”

“为什么你不用?”

“因为我是五人小组,可以不一定要叫他首领。不过我还是会叫他首领。首领的指示是:警卫小队的工作,全部由我来安排。”

“那我们叫你什么?”

“肉弹队长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为什么?因为我个头大。平常都是我在欺负人,有人想现在试试吗?”

警卫小队员,十几个孩童都摇头退后一步。

“那薪水呢?”值班警卫突然插话。

“兵团接手管理之后,也会处理。豆子早就想到你们一定会问这个。”肉弹的脸凶成一只上场前的牛头马面。

“还有其他问题吗?”肉弹追问。警卫顿了一会,只剩下摇头。肉弹转身对小队说:“首领把工作交给我,我现在决定,新的警卫小队要执行社区巡逻工作。负责巡逻的人可以骑百吉号。”

肉弹迅速指向停在大门警卫亭旁的速克达。那是一辆可踩踏启动的水蓝飞纹百吉五十,像是大一号的脚踏车,身上有变形金刚机械人的拼装外壳。没有两三个小孩,是推不动的。

百吉号虽然老旧,却是所有社区孩童曾经梦见的蓝色飞马。每个警卫小队员全都举手,要肉弹排进巡逻小队。

这时,警卫脱下头上的帽子,捞出口袋里的黄长寿和包叶槟榔,这两样东西都被揉压变形。他走出警卫亭,走上喷水池的椭圆红砖道,只有回头一次,看了一眼肉弹,也消失在杂货店旁的下坡阶梯。

警卫一离开,警卫小队申请成为巡逻第一班次的唾液就激烈飞出,被风吹气成新泡沫。当口水泡沫停落喷水池水面,瞬间在水面上破成一张张的鱼嘴。波波波。这些微量的吵闹,游出水位偏低的喷水池,立即吵醒了社区。

新城社区的管委会主委,每天也是被水族箱里的氧气机气泡吵醒。他一醒来,第一件事就是穿上牛头牌布鞋,站上滚轮式的跑步机,看着窗外几公分之外山脚下的城市,与几条切割天空的山线,慢慢跑到三枪内衣裤都黏贴皮肤。简单淋浴冲澡后,再换上自制的主委服。

这件制服是某次选举候选人留下来的。主委把候选人的姓名拆除,原本想要绣上自己的名字,但觉得麻烦,最后并没有这样做。

随后,还冒着微汗的主委,就会从家里散步到同样靠近一路头的管委会办公室,先把前一天没有人领收的挂号信与包裹,依各路进行分类。分类工作其实是另外一位住在五路的退休公务员的秘书的工作,但为了可以明年再次连任,就算知道昨天没有邮差送信,他也会提早到,喂盆栽喝水、看一下晨间新闻,直到秘书也从家里走过来上班。

高丁一行人推开管委会办公室大门时,只有主委在办公室。

“现在还太早,管委会还没有开始服务。”

主委背对着孩童们,只听见开门声、脚步声,没有人回应,他才又转身。

“小孩,你们有事吗?”

皮皮不愿意进办公室,待在外头的树干上警戒。高丁身后跟着小金波与豆子,他端起玩具空气步枪,瞄准主委。

“我们要占领这个办公室。”高丁说。

“天才刚亮,你们就在玩。”主委看见那把玩具枪,先叫了高丁的名字,才生出疑问,”小朋友,这个玩具枪很危险,我已经没收到仓库,你怎么拿出来的?”

“不要管我怎么拿到的。你有没有听到?我们要占领这个办公室。”

主委放下一只牛皮纸包裹,打开落地电扇吹凉。这时,一颗泡沫从门外飘进办公室。主委和孩童们都看见了这颗会飘的泡沫。

“小朋友,你们占领这里要做什么呢?”

“不要叫他小朋友。高丁现在是我们兵团的首领。”小金波带点愤怒说。

“好……高丁首领,你们今天玩什么游戏呢?”

“不是游戏,我们要接手,管理新城社区。”

“管理社区?”主委语带惊讶,但被那颗泡沫带走一些注意力,停顿了一下,才生出成年人的愤怒,恢复成年人的口吻:“这是我的工作,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小孩来管?豆子,这么早就跑出来,不怕被骂吗?”

豆子突然听到这话,靠近高丁,躲了半边身体,只露出一只眼睛。主委的微弱怒意,才一下子又被那颗在灯下拐弯的泡沫给骗走。

“我问你,自来水什么时候才能拉到社区?”高丁说。

“自来水拉管线上山,要县政府水利局评估,也还要预算审核。如果都通过了,也要社区过半数居民签同意书。每一户也要看是公寓、阶梯屋,还是透天独栋独院,垫不同的施工费……总之,没有那么简单。不是简单解释两句,你们小孩就会懂的。你爸是社区水电,他没告诉你吗?”

“他已经跟你一样了。”高丁冷静说。

“那就是什么都还没开始、什么都还停着?”小金波执着说着。

“我们已经提出申请多少年了呢?我知道,前两年都有来勘查地形、测量坡度,还有蓄水池的水也送检验,不是一样没有任何进展?”豆子也撑起气说。

主委哑口,无法回应这几个问题,还没完全平息的喘息,又弄红了脸颊。

“我们要占领这里,当做兵团的指挥室。”高丁说。

“不管你们要玩什么游戏,这里是大人工作的地方。你们赶快出去,社区管委会不是你们可以来闹的地方。”

主委拿起印有“新城社区管委会”字样的棒球帽,挥动帽子驱赶高丁。高丁立即架枪瞄准的动作,让他更加嚷嚷生气。

“你那把枪早就没有子弹。那些BB弹早就被我打到山脚下了,你拿什么射我?玩具枪能打死人吗?你们小孩占领这里?说什么梦话呢!”

“就是没有子弹,才能打死已经长大的人。”

主委拿着帽子站起来,向前跨两步。还用帽舌敲敲额头,像小孩游戏一样,挑衅高丁要瞄准好眉心。

高丁分别看一眼小金波与豆子。两人都微微点头,高丁把枪一移,开始瞄准从天花板飘落下来的泡沫。泡沫跳着舞,准星也跟着滑出S轨道。

主委往前再跨一步,泡沫刚好停在他的额角。高丁瞬间扣下扳机,撞针在枪膛击发一声清脆的响。主委瞬间闭上眼皮,帽子一惊也掉落地板。

几秒之后,他张开眼,没有看见火药的白烟,也嗅不到硝烟味。泡沫被射破了。主委摸摸额头,没有沾上任何湿气,只有一抹淡淡的沙拉脱化学药剂气味。

“这就是你们的武器?这要怎么占领管委会?”主委嘴角扬起,骄傲地说。

高丁枪口指向天花板,枪端在腰间,慢慢说出:“你已经死了。管委会的办公室,现在由兵团接管。”

主委嘘唏发出声响。高丁走上前,捡起地板上的帽子,踮脚尖翻手把棒球帽戴上主委的头。帽子立即从头顶穿过主委身体,掉落在脚下的地板上。

主委这时皮肤一阵麻冷凉,发现身体已经躺平在后方的地板,眼珠不转动地盯着天花板。

是尸体。死了。小金波与豆子以眼神再次确认了这结果。

“你走吧!杀死你,也是接管社区行动计画的一部分。”高丁说完,有点僵硬地低头转动脖子,缓缓吐出一口气息。他这么做,是因为电视里那些失意的布袋戏英雄,在难受时也会这么做。

门外传来皮皮的通报,说秘书来了。秘书推开门,看见办公室状况,有些错愕,盯看躺在地上与还站立着的主委和他的灵魂,没有大哭大叫,也没有歇斯底里微笑。她只是一直皱着眉。

高丁通知秘书,之后不用再来上班。管委会的工作,从收邮差送来的信件、派发到每一家的信箱,帮大家处理水费、电费的抄表和缴纳,以及割草、扫地和捞排水沟的落叶,全部都会由孩童兵团接手处理。

秘书没有多问,只是提问未来是否还能领薪水。高丁看一眼豆子,豆子回答,薪水一定会发,但是否给全额,要等兵团开过会,才会告诉她最后的决定。秘书听完话,也像那些布袋戏人偶,缓缓斜下头。

“不用做事,还能领到钱,这样不好吗?”小金波说。

“我公务员退休的……这样没有不好。这样很好。”秘书微微点头,但又不是很用力地点头。

“离开的时候,记得带主委的灵魂一起出去。”高丁说。

主委呆呆发愣,不自主抚摸身体。他可以触摸自己的灵体,花了一些时间,才渐渐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。他跟上秘书,离开办公室。他一走过皮皮站哨的桦林,平角度的天空已经悄悄亮明,一个不留神,就落下太阳的重量。

主委一抬头,树上的皮皮和他肩上的孤儿松鼠,都翻到更高的树干上。

然后,秘书便慢步领着主委,走向他的住所。主委的脚,这一步忽然高、下一步又忽然拖地,彷彿他还在学习怎么走路。

“豆子,就像你说的,只有他一个人会抵抗。不过也只有这样而已。”高丁站在管委会门口说。

“大人要到死了之后,才会想起来,他们自己小孩的时候,是怎么走路的。”豆子说着,但没有特别要说给谁听。

“皮皮,你刚刚为什么往上爬?”高丁问。

“他死了,是鬼。”皮皮躲入树干。

“我们不能害怕,一害怕就可能哭。哭了,行动就失败了。”

高丁吩咐皮皮,要他把主委已经剩下灵魂的讯息,传递给负责社区物资仓管的二丁、肉弹和各路小队长。高丁要负责管理的孩童,下达命令给兵团的其他孩童知道,遇见了游荡的主委灵魂,不可以害怕。

皮皮接到命令,转身爬到更高的树梢,让青苔的露水打湿脚底肉茧,转道电缆绳,顺着滑行远去,再接上另外一棵树、另外一根电线杆。

“豆子,那接下来呢?”高丁问。

“把主委的身体,冰到杂货店的冷冻柜?”小金波提议。

“把他的身体冷冻之前,我们还要先完成另一个行动。”豆子说。

“豆子你会渴吗?……好渴。”小金波说。

豆子试着吞咽,但并没有口液舒缓。高丁顿了一下,这才觉得有只蓝脚蜈蚣爬过喉管。那从胃就开始燃烧的干燥的痒,开始爬上舌根、躺平在舌床上,一瞬间拧痛喉咙,害他想要咳嗽。

“管委会办公室应该有水。”

“这里的水干净吗?”豆子说。

“至少跟家里是一样能喝的。”小金波说。

豆子看着首领高丁说:“水,我们真的需要水,只是干净的自来水。”

高丁抬头寻找皮皮,想起了他吩咐的第一个行动指令。在这种无数蜈蚣脚尖在喉管里爬着、跳舞着的痒里,他想像着这一天更早的凌晨,抬头看见天空,那颜色应该跟夜里的蓝溪水面一样,搁浅着很多深蓝靠近黑的淤泥吧”大人要到死了之后,才会想起来,他们自己小孩的时候,是怎么走路的。”豆子说着,但没有特别要说给谁听。

“皮皮,你刚刚为什么往上爬?”高丁问。

“他死了,是鬼。”皮皮躲入树干。

“我们不能害怕,一害怕就可能哭。哭了,行动就失败了。”

高丁吩咐皮皮,要他把主委已经剩下灵魂的讯息,传递给负责社区物资仓管的二丁、肉弹和各路小队长。高丁要负责管理的孩童,下达命令给兵团的其他孩童知道,遇见了游荡的主委灵魂,不可以害怕。

皮皮接到命令,转身爬到更高的树梢,让青苔的露水打湿脚底肉茧,转道电缆绳,顺着滑行远去,再接上另外一棵树、另外一根电线杆。

“豆子,那接下来呢?”高丁问。

“把主委的身体,冰到杂货店的冷冻柜?”小金波提议。

“把他的身体冷冻之前,我们还要先完成另一个行动。”豆子说。

“豆子你会渴吗?……好渴。”小金波说。

豆子试着吞咽,但并没有口液舒缓。高丁顿了一下,这才觉得有只蓝脚蜈蚣爬过喉管。那从胃就开始燃烧的干燥的痒,开始爬上舌根、躺平在舌床上,一瞬间拧痛喉咙,害他想要咳嗽。

“管委会办公室应该有水。”

“这里的水干净吗?”豆子说。

“至少跟家里是一样能喝的。”小金波说。

豆子看着首领高丁说:”水,我们真的需要水,只是干净的自来水。”

高丁抬头寻找皮皮,想起了他吩咐的第一个行动指令。在这种无数蜈蚣脚尖在喉管里爬着、跳舞着的痒里,他想像着这一天更早的凌晨,抬头看见天空,那颜色应该跟夜里的蓝溪水面一样,搁浅着很多深蓝靠近黑的淤泥吧。

在更早时分,溪虾还没睡,天空还有深夜在打瞌睡的颜色。几个“呼噜、呼噜”,夜空就会飘出几朵慢慢立体出形状的云。

夜晚的云跟白天的云,差在颜色,也差在重量。白天的云轻一点,晚上的云会比较靠近社区。那些夜里的云,多半习惯变成一颗炸弹,或者一只兔子;如果长出翅膀,就会拉成一座桥。如果没注意,就被绘成一朵花,接着就会转出直升机的螺旋桨。

“兜兜兜”,皮皮睡在树屋的床垫上,就是被一辆太靠近的直升机螺旋桨,刮毛了耳朵,才突然刺醒起来的。

他睁开眼睛时,都还能听见螺旋桨飞回天空的远去余声。蜷曲在布椅垫上的孤儿松鼠也被惊醒,一溜烟钻进皮皮卷成巢的发窝。

皮皮还没全醒过来,心头就念着高丁的指令。他穿好衣裤,一样光着脚,方便爬高时,脚肉可以黏紧被青苔包裹的滑溜树皮;长长的脚趾也能在电缆绳奔跑时,夹住防导电的塑料胶膜。

皮皮拍拍发窝里的孤儿松鼠,正准备跳出树屋小门,突然看见老犬人。这一天,天还没发光,老犬人就出来遛狗了,比平常提前了很多。

链在他手中牵着的狗有十只,有些是原本从外头流窜到新城社区的弃养野狗,这些年下来,都乖乖地被他驯养了。老犬人尽力举高手,每一次都像投降的人犯,避免长长的细铁链在社区夜枭无法站立的柏油路面,拖曳闪电路过的痕迹。趴跪在树屋门槛时,皮皮也发现有一只漆黑的野狗,跟踪着老犬人。

清晨还醒着的路灯,把变电箱、修剪成火车厢房的花丛和曼陀罗的大花朵都打出阴影。漆黑的野狗就躲在这些阴影里,潜身移动,只在从这辆车底纵跳到另一棵躺在柏油路面上的扁柏的一瞬间,刷出一身黑光的短毛。

皮皮一看见那只黑狗,不自觉摸摸连接臀部的大腿后侧。那里少了一整块肉,皮肤凹成一坑肉窟窿。就前几天,皮皮光溜溜趴在树屋里睡,一整夜之后,汗水和露水汇流到那坑肉窟窿,还积出一小滩水。直到孤儿松鼠趴在他身上喝水时,皮皮才痒得起床。

少了那块肉,是多少年前的事,皮皮已经忘记。但他清楚咬下那块肉的,跟眼下那只野狗一样,从鼻尖到尾巴尾,全都黑得像一块柔软的木炭,刺一下,就会像竹林里的赤尾青竹丝,回身咬下一口肉。

在白天苏醒的前一刻,会有几分钟,整个社区特别黑暗。黑色野狗站在大王椰子树下,挺露前脚和鹅卵石般坚硬的前胸膛。它的下半身躲在阴暗处,随着路灯拉扯出来的树影,一直在路面拉长游走。有地影的地方,都是它身体的延伸。

一阵偷偷爬进社区的地风,滚过大王椰子树的根基。老犬人养的其中几只狗,都嗅到特有的尿骚味。在它们没有戴上项圈的那段时光,黑色野狗曾经一一要它们在它撒了尿的干叶堆里打滚,标示它们臣服的位阶,以及围捕蟒蛇或雉鸡时的驱赶角色。

现在,圈绑上牛皮脖环的它们,很敏捷地背向老犬人,把他围在中央,辐射向外成一个圆,对在橙色柏油路面的黑影咆哮鼻音。

树屋里的皮皮慢慢关上门,木板也害怕得嘎出紧张。黑色野狗的下半身停止拉长,它嗅到皮皮两天没水洗澡的体味,还有孤儿松鼠藏在他发窝里的坚果香。它咬牙低嗥,跟着一只被惊动的蚊子,飞入大王椰子树的暗部里消失踪影。

老犬人的十只狗也一一仰看树屋,直到空气里那股尿骚味完全淡化后,才松开条状身体,慢慢摇高尾巴,继续跟上老犬人的散步路线。

等老管家绕一大圈蓝鹊家族的栖息斜坡之后,他会绕过蒋公铜像脚边,再从圆形溜冰场往上走,爬上通往杂货店的阶梯,再散步回到二路的公寓。这时候的天空还是发亮前的深蓝。

皮皮奔出树屋、跳上枫树,经过第二代蓝鹊的新鸟窝,停在弯道反射镜上头,叫出躲在发窝里的孤儿松鼠,分吃小背包里的杏仁果;再一起扑抱电线杆,沿着有电没电的电缆线,在独栋别墅与松树、柏树之间,奔走到新城社区一路的制高点──小金波的住所。

小金波住家的二楼屋顶,有一座两吨蓄水量的水塔。就在这个巨大的装水弹头旁,有一个奇怪的机器,形状像是挂在警卫身上的铁笛子,但它有汽车轮胎那么大。

这是小金波用社区工务队报废的吹叶机改装而成的。它接连水塔的帮浦马达,以此发电。怕吵醒小金波的电机教授父亲,皮皮只在这个位置上轻轻跺脚,正下方二楼房间的灯就亮了。小金波探头窗外,丢上一条绑着玩具保龄球瓶的童军绳。

皮皮就用这根童军绳,把几瓶沙拉脱洗洁剂拉上屋顶。他倒入一整瓶沙拉脱,再倒入一瓶水塔水,启动帮浦马达,这个改装的吹叶机,立即吹出数不清的泡沫。

慢慢亮起来的风,躲在惊慌躲避的麻雀羽毛周边,形成看不见的气旋。皮皮站在制高点的屋顶上,发现一些淡蓝色的风,为所有的泡沫插上羽毛。等空气充灌羽管,无数的泡沫就开始飞往社区各路,通知行动确实要开始了……

作者简介:王贞虎,自由撰稿人。年生,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,重庆作家协会会员。曾在万州区史志办编过志书,在重庆《三峡文艺》、安徽《作家天地》等杂志社任过编辑。年从事专业写作。小说、散文、故事、少儿科普等文章散见于《飞天》《雨花》、《小说月报》、《百花园》、《中国铁路文艺》、《文学少年》、《故事会》、《当代人》、《绿色中国》、《羊城晚报》、《儿童文学》等数百家报刊。年1月由天津教育出版社出版《植物魔法大比拼》、《植物的旋转木马》、《植物界的恶巫婆》、《植物战争海陆空》、《古老的植物文化》等《植物秘闻丛书》共5部,在全国新华书店及网络书店热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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